孩提时,曾见有打莲花闹的艺人行乞于乡间。他们边打边唱,有板有眼,很是好玩。各家各户对打莲花闹的行乞者也比一般的讨米的高看一等。大都不敢得罪,有的是打红包,不打红包拿米的也大都是半升(差不多是一斤的样子),平江对这样的乞者称为“长教化”。文化大革命后,“长教化”就绝迹了。

旧社会乞丐(图源网络)

至九十年代偶有耳闻,但未亲眼看见,今年回平江吃喜酒,看到一个打莲花闹的贺喜,一挂百子鞭,放了鞭就唱起了莲花闹,甚觉亲切,他贺了东家又贺亲戚,贺了谁,谁发红包,我和他聊了几句,并向他索要了电话,择日拜访。上次去拜访他,谁知他生意蛮好,在外面跑场子没有回来。这次我又约了他,他骑着摩托车匆匆赶回,他也不知道我找他有什么事,说得罪了,得罪了。邀我进屋坐,走进去是个底层,不通风光线也不好,请我坐的椅子都长出了霉,6月份的天气有蛮热,我说干脆到外面的过道里坐,那里有风有光,凉快些。与他边聊天边看唱本,我基本上认不出,只有他自己能认,其唱本像是作记号的符号,他说见笑了,旧时凡是打莲花闹的有规定都不准读书,不准与官宦之家通婚,所以我们大都没有读过书,不会写只会唱,你要是真要了解,我就一路唱给你听,写是写不出来的。真的是像干部样只有唱功。我好奇问谁不允许你们读书了,他哇我也是听说的,明朝皇帝朱元璋也是丐帮出身,晓得丐帮人多势众,又不好得罪,也没有办法解散,丐帮这伙人又不怕坐牢吃官饭,所以下了圣旨,不准读书,不准与官宦之家通婚,作了两条规定。丐帮尽管你人多,有了这两条终难成气候去反朝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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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丐帮有四不怕,一不怕邪教神鬼,二不怕帝党皇权,三不怕官商富贾,四不怕掠土戎狄,只服天地正气…… 和他聊天也甚为投机,尽管是行乞之人,脸上有风尘颜,身上有汗水味,但还是有豪侠之气。他说我现在不走户行乞了,也像现在的明星样,赶场子,哪里有忧喜二事,收亲嫁女,做寿酒,老了人,或是庙会等,我就去赶场子,有时一天要赶几个场子。我问那你怎么知道人家做忧喜二事呢?他说我有线人的,谁家收亲嫁女老了人,在这周围几十平方公里之内都有我的线人打电话告诉我,我赶场子有红包也分给他们一点。我听了甚为惊讶,只听说公安在坊间有线人,打莲花闹的也有线人我是头次听说,心里默神,如今这社会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。我问你赶一个场子喜钱有多少?这都是随人家给的,如今的行市最少的有40元,一般的60元,多的也有拿一百两百的。有时一天搞手脚不赢,反正我现行成本轻,骑个摩托也方便。 我揶揄地朝他笑了笑说,只有你真好,有门好职业,不愁市场,又不要成本,也不要设备投资,就凭一张嘴,吃四方饭,放自由风,睡放心觉,没有人欺负你,真的是神仙快活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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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他老婆不在了,女儿出嫁,自己是六十多岁的人,身体尚好,虽说不是神仙日子,但还是可以说快活日子。说着手机响了,好像是个女的声音,听他说,我现在不和你对“伞放”,我有正经事就挂了电话,我给他开玩笑说,还有女朋友啊,难怪你说是快活日子。他边说就边唱了起来:常走江湖乐悠悠,五湖四海任我游。东京走了我不怕,西京游了我不愁。他有金银推百斗,我有铁笔度春秋。白天不怕君子借,夜晚不怕小人偷。人在江湖凭豪气,仁义道德不可丢。唱完他说我们既有梁山的根本,又有瓦光寨的威风。白天不怕君子借,晚上不怕小人偷。这两句是有来历的,我们的祖师是高怀德,后分为洪、黑、鲁三家,洪是打劫的,黑是盗窃的,我们属于鲁家,三大江湖相互有规矩的,打劫不打花子劫,偷尽天下不偷花子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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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怀德我后来查证,确有其人,赵匡胤登基加封其驸马都尉,后因其屡建奇功,受封忠武军节度使、检校太尉等,公元982年病逝,终年57岁。是他们的祖师爷找不到根据。 他哇我们叫穷快活,不愁吃,不愁穿,还有一点就是我们码子低,尽说人家好话,劝世劝业,给多给少都行,吃千家饭,睡百家床,随遇而安,所以我们快活,现在吃这碗饭的人少了,三眼桥有一个前几年死了,我是湖北人,1963年从师,来平江几十年了。带了两个徒弟,但他们只学了唱功,没有学规矩,搞这行别看是个行乞的人,规矩蛮多的,只是如今讲规矩的人少了。

天做蚊帐地当床,残羹剩汤百家尝,惩恶扬善有刀尺,为国捐躯不锁眉。身在江湖,胸中要有一杆秤,称的是人心公道,向善有酒有肉,惩恶见刀见血。如今是人民政府,和谐社会,我们从业也是与时俱进,吉业为主,劝世人莫赌博,莫买马,莫吸毒,莫打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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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规矩就多了,我以前出行也是挂钩背袋的,我是两个钩四个袋,因为我有后人,只能挂两个钩,天下只有三个半钩,分给了裁缝半个钩,无后的人派长的人可以挂三个钩,钩是三寸长,四个袋,表示走四方,一尺八寸长,表示十八省,我们一进村,就将褡子从肩头拿下挎在胳膊上,算是“牵马”,一进屋场就把褡子挂在屋场西边,算是“拴马”。人家屋里做事业,我们不能走正门,而是走侧门,没有侧门就走正门的西边,不能走东边。站在西边离屋檐滴水三步水的位子。放鞭一挂,是喜事就贺喜,是忧事就致哀。主家主事的就会出来摆台子,摆台子只能在屋檐滴水之内,如果是忧事可以在滴水之外,有的人家不懂规矩,收亲嫁女也把台子摆在滴水之外这叫“孱头”,只能委婉地唱:感谢主家看的起,请把台子往内移,滴水之内喝喜酒,喜得贵子状元郎。摆了台子就看摆菜,一碗强盗二碗贼,三碗花子四碗客。摆三只碗是给我吃的,听到这里我想难怪旧时农村来客,都是四六八碗,不能少于四个碗的,三碗是打发叫化子的,一碗两碗是招待强盗和窃贼的。他说摆三碗如果出了盘子,我吃不完可以带走,如果摆在盘子内我只能吃不能带走。如果主家摆出了超过三碗的菜我就不能随便吃了,他们可能有人出来作陪,一般是厨师和主事的可以作陪,主家是不来作陪的,而且还要看台子怎样摆,酒杯筷子怎样摆,有的是卡偏门摆的台子,两盅酒是兄弟酒,我只能坐桌子缝的下档西边,把酒盅筷子移到下档,摆三杯酒桃园三结义,三个人吃饭只能坐一条凳,我的位子是西边,陪家客气请用餐,前两次请不动,请第三次可以吃,先吃四方,后吃中间的菜,陪家只吃一次菜就不陪了的。花子只能吃饱,不能带走。还可以讨喜钱,忧事可以吃几天,送香、出殡可以帮打幡打旗抬花圈有包封。 如今改革开放,民众生活好了,社会保障提高了,农村有低保,大病有救助,叫化子也少了。旧社会天灾人祸多,老百姓生活困难,讨米的人也多,叫化子人多势众,历朝丐帮有个陋习,每年五、八、腊三节期间,成群结队的丐帮进入城中,向市面上的商户、大户强打秋风,索讨捐费,凡是捐了的丐头就出一葫芦或告示,店铺悬挂于门上曰罩门,“罩门”所在群丐不至,其文写有“一应兄弟不准滋扰”,若是有人不交丐捐,群丐终日登门强索硬要,闹得鸡犬不宁,非妥协不可。官府对丐帮也是开一只眼,闭一只眼,因为丐帮非但人数多,并且一点都不怕抓进牢房吃官饭。

丐帮都划分了地盘的,以防止外地穷汉来占码头,外地客一到此地都要按规矩拜码头的。为了搞好与官府的关系,惯例将丐捐分为五份,丐头一份,群丐三份,其余一份孝敬官府。听说长寿街丐帮在前朝还办了钱庄,叫“呷苦堂”,他们发行的票号都是硬通货,任何时候都可以兑现的。在长寿街是蛮吃香的钱庄。 平江县在旧时,县城有两个丐帮活动场所,一个叫“栖流所”,听说是在西街,一个叫“鸿栖所”,听说是在人民医院附近。“漫云此间落,虽好不如归”,这副对联还是国民党将军杨森题的,丐帮在平江很有势力,仗着杨森的题词,走出去还底气十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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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打莲花闹的有过多次接触,曾经和他们吃饭聊天,对他们的生存之道也略知一二,他们之中有的是生活所迫,有的是成了莲花闹的艺人,在外面讨生活,碰到人家忧喜两事跑去凑热闹,临场发挥唱几句,不但有“场伙吃”,还有“喜钱进”,这既是一种生存状态,又是一种民间艺术形式。他们是生活在最底层的民间艺人,不应该再称他们为乞丐了,称民间艺人这个定位准确些,不要再把他们作“叫化子”而待之。

通州丐帮墓有诗为证:赋性生来是野流,手扶竹板过通州,饭篮向晓迎残月,歌板临风唱晚秋。雨脚踏翻尘世路,一肩担尽古今忧,如今不吃嗟来食,村犬何须吠不休。 如今的莲花闹贴近民众生活,演唱内容与社会风尚很相吻合,用方言说唱,委婉动人,内容鲜活,通俗易懂,乡土气息浓,寓教于乐,且有淳化民风之功能,深受民众欢迎,衷心希望叫化子可以绝迹,莲花闹这一艺术形式可以得到传承。 我们将期待着。

2004年6月